我原来住在一个很昏暗的地方,天上殷红黯淡糅成一片,路边全是嶙峋的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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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我连我家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。
我家楼没有电梯,这破地方要有什么电梯可就真奇了怪了,从单元楼的楼洞往上爬,铁扶手上全是锈,墙面上全是脏鞋印和小广告,第一层的楼梯又长又远,一个深渊似的东西盘旋在头顶,我是怎么爬也爬不到我家,越往上爬越下沉,我还是使劲儿地爬呀爬…
有几层楼的楼梯中间断开,这楼梯可会骗人,把你带上道就丢下你不管了,你要真爬不上去,这楼梯什么罪也没有,到最后饿死或累死在楼梯上,全都怪你非要继续爬;你要真爬上去了,这楼梯一定吃你回扣,到时候新闻媒体都跟风采访,这楼梯免不了沾光成个网红打卡圣地。
我可算是爬上去了,楼梯到头,彻底断绝了,到那最高的几扇防盗门还有一段距离,我只能远远地抬头看,好像低它一等似的。我最后终于扒着藤蔓过去了,那几扇门,里三层外三层地上满了锁——看来是没住人,里面应该是空的,想蹭个暖也蹭不了。我这才反应过来,我家才住在十一楼,我爬这么高干什么?
下去倒是轻松了,到了十二楼,好,终于要到家了,结果再下面一层是十楼,我上上下下跑了十几遍,十楼上面是十二楼,十二楼下面是十楼,就是没有十一楼!这邪了门的楼,怎么跟水阀似的,要么太冰要么太烫,就是没有刚刚好。
我可真是要累趴下了,在这里耗下去我就别想活着出去了,刚刚看见路边有不少门铺,净是卖面条米饭的,随便找个店吃点儿东西吧。
这家店还算干净,有空调,凉快的很,桌椅板凳都有乡土的感觉。老板来了,头上围了一圈纯白毛巾,穿麻布褐衣,端的是木托盘,盛面条的是木碗,里面搭了个木勺,旁边落的是双银筷子。
我问老板,你这别的东西都是木的,怎么这筷子是银的呢?他说乡下人应该都用木的吧,我又想问,现在乡下人不都用瓷碗钢勺吗,但一想,差点被他蒙过去,还是问他,我问你的是这筷子,这筷子怎么是银的?他反倒得意地笑了。果然不是老实人,我看他衣服,没有一处是破的,但是纹理中密密麻麻的全是缝。
这么看来,这条街也真够麻烦,还好我不穷也不富,要是我很穷,我巴不得去每家店都假笑一下,和老板交朋友,要是我很富,又被这些老板当成老板,假笑追着交朋友。这交的哪门子朋友。
不行,这地方是彻底待不下去了,我必须搬家。
新家的确是不一样,道路平整,天空是青蓝色的,很漂亮,这里的生活很随意,我就把弟弟也接过来一起住了。
本来还很瘦的弟弟,没几天就壮实起来,活泼得很,每天在楼下玩,捡那些大的塑料瓶,搞他的大机车。那些塑料瓶全做成喇叭似的东西,朝四面八方地堆在车顶上,连上音箱,他天天在车里朝外喊,我是看他玩得很开心,就没怎么理他。
这里楼梯好走多了,几乎是平的,上了这楼梯你就只管走,上楼梯跟绕圈子似的,从一楼开始爬,不一会儿就绕回来了,根本不愁到不了家。家家户户都开着门,他们不用锁,家里什么东西都能被外人看见,放在门口的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宝贝东西,除了那几个家里只有垃圾的,也趾高气昂地放在门口了,那些垃圾我倒是见过。
街上也很繁华,路边全是门面,不像之前的街,什么都遮遮掩掩,这条街边上全是赤身裸体的男女,不顾别人地在那里亲热,像养人的人圈一样,每个圈就能有那么一对,有的圈里不只一对,三四五六七八个的人圈也不少,除了活人,有的圈里还有半途中累死的,还有玩花样被绞死的——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这样死的,都死在这儿了,要不然就是累死了,要不然就是玩死了,没有一个是老死的。
到那时,我还算得闲。大家甘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如果你贸然打断他们,我猜他们肯定要发脾气,说你没读过书,说你破坏他们的自由。油壶一满就灌不进水。
直到那天,我去找我弟弟,他还在弄他的机车和塑料喇叭,还在那喊,我就在旁边看着。忽然他热烈地喘起来,八成是在那条街上听见了学来了,这一个个大喇叭喊出去,全小区的人听见了都过来,全都当场脱衣服,每个人都随便找一个看得上的,立刻就开始了。从此以后,我弟弟就越来越火,成了明星,赚钱了,我也管不着了,但我家楼下天天搞狂欢,我也受不了,看来,我还得搬家。
蹚过一条流血水的河,就是机场,机场有几十米宽,有一架飞机,也没有航班信息。我上去问机长,除了那两个昏天黑地和淫乱不堪的地方,到这附近最近的社区有多远,机长说特别远,上飞机吧。看来方圆几万里内是没有好地方了,不得不上飞机了。
飞机上的人,我一眼都能看出来,要么是像我一样的求个清净,要么是在上个地方受了虐待,正在座位上休息着的,总之都是要走的。正好还有一个座位,我交了票钱,飞机就起飞了。
机长走过来说,飞机地下有浴室,可以洗洗身子,我纳闷了,这飞机地下怎么会有浴室,是公家的吗?机长说是私家的,因为缴了十几个座位的票钱,所以干脆把地下最后面的十几个座位拆了,建了浴室。不过,要想进浴室,必须交一点柴火。
交什么柴火?你这不是坑人吧?你这飞机往哪里飞的?机长听问,只说,你们交上就是了。我也没办法,总不能半空跳下去吧,只能待在飞机上,反正肉是能长回来的,我就从身上割下一块儿柴火,大家也都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儿,机长也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儿,然后收好,当着我们的面打开一层层防水的保险箱,放到炉子里面去了。
我受不了这么折腾啊,反正飞机总会落地的,我现在没想着要搬家了,我现在就想在飞机上得点安生,不想听他们再吵来吵去,既是怕飞机没柴火了掉下来,也是想图个从不曾有过的清静。
可是他们就是非要跟机长抬杠,又不愿意下飞机,我实在受不了了,我就问机长,这飞机到底要多久才能到地方啊?一听我问了,飞机上的全都借机闹起来了,对啊,机长,什么时候才能到地方啊?你不是骗我们吧?机长只说,现在还早着呢,这飞机飞得不快。
怎么还有飞机飞得不快的?我还是问机长,机长叫我去飞机后面,我透过舷窗往外看——那边是老家,那边是那个能绕回一楼的楼梯,那边是一群人类,中间是我弟弟的机车,机车里面是我的弟弟。果然飞得慢,这么久了还能看见那些地方。但是这都过了七十四天了,还能看见,也太邪门了吧。我再仔细一看,这下明白了,原来那些老地方的地块全被拔起来了,用绳子远远地拴在飞机的尾巴上,被飞机带着悬在半空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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